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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闖進去的時候，她們已經脫了──而且脫了個爽快俐落，全都裸著身子聊天，吹頭髮擦乳液，大方翹著腿，冒著熱氣的身體。這家位於京都車站附近的大浴場，掀開入口門簾，走廊轉彎處便是置物櫃，僅留前頭一方餘地作脫衣場，推開身後的門就是浴池了。說是闖，其實也是正正當當，買了泡湯券，跟櫃台領好毛巾才走進去的──我一身整齊衣物，低頭穿越眾多裸女，占了邊邊的置物櫃；上衣、寬褲、襪子，能脫的都脫了，卻怎麼樣也褪不下最後那條內褲（但穿回來會非常之蠢），旁邊一群日本女孩嘻嘻笑鬧，一句也聽不懂，卻老覺得她們在笑自己。意識到的瞬間，所有陌生的人都變成自己認識的人，半生不熟的那種，無法迴避、無法不見。左右都難，最後只好用櫃門擋住自己，等人走開。不是害羞，也不是怕誰看，就只是心裡有人在繞來繞去；寧可守在櫃子後頭，站得腳都冷了，也要等人走開。終於泡到熱水裡時，才暗自小劇場：我進去時她們就是裸的，太不公平了啦。還有這更衣間也太小了吧。要脫掉、要穿回，從A到B，從某個狀態進到另一個狀態的時候，總是希望自己一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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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般彆扭，在各種生活情境下發生：開會報告前，總要一個人鎖在廁所裡，腳在地板上磨啊磨，其實什麼都沒想；偶爾講課，會躲到隔壁的空教室裡發呆，祈禱誰都別來跟我講話──但通常是沒辦法的；必須上桌喝個茶、吃個東西，敷衍的問候狀況。把一個自己脫掉，又穿成另一個樣子，從來就不容易。以前總和朋友開玩笑，說老了住隔壁互相，你家就是我家。天知道我根本沒辦法跟任何認識的人當鄰居。每天醒來、出門，都需要一個遙遠的，躊躇的場所。於是寧可把時間算準，在捷運或長長的電扶梯上放空，等心裡的小人走得夠了、滿意了，才推門進去，把原本的自己脫掉。於是忍不住羨慕抽菸的人，頂樓或尋常街角，說一聲便能輕易抽身，是否吸菸處就是他們自我的更衣間呢？也羨慕那些一抹嘴一起身，就能自在切換的人，毫無窒礙。但或許他們隨身攜帶那場所，幻化為各種形式；剛剛大量的談話、耳機裡的音樂，或者桌上那杯咖啡，喝下，讓他們瞬間成為另一個人。超人沒有電話亭裡的脫，只怕也不能正義凜然的飛。前陣子我們家最熱的話題是想換房子，找間電梯大廈，以免爸媽膝蓋撐不住，當作保險。吵吵鬧鬧看了幾間，爸媽都嫌沒陽台，最後作罷。有次忍不住開口問：陽台有這麼重要嗎？爸沒說話，媽媽卻開口了：「不在陽台走一走，你爸要怎麼出門。」完全是一句毫無邏輯，不明所以的話啊，卻忽然默默就覺得，懂了。★中時電子報關心您：吸菸有害健康！(中國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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